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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然简介:陈艳萍,湖北天门人,现居武汉。从生命的原香出发,与美同行,抒写生活,乡愁,诗情以及远方。
楼后的一片废墟之中,生长着两棵相依为命的樟树。正对着书桌,天长日久凝视,属于我的一日也是它们的一天,彼此竟成了一路同行的伙伴。
很奇怪。树木不是人,也就没有人所谓的面相,但我却时时刻刻固执地认为,两棵樟树是背对着我的。我看见的,与我同行着的是它们的背影。这样想,是不是潜意识里,认为它们是有面相的,只是看不见,就以为它们是背对着我。也或者,我把一切看不清面目的物件都想成是背影。
这两棵树,一棵枝繁叶茂,一棵清秀俊逸。它们比肩而立,是一对母子。叶子在空中相触,根部在土地纠缠。人的世界里,母亲总是牺牲自己。树的世界里,也是一样。为了让身边的孩子多些阳光雨露,母亲的身姿尽量往一边倾斜。长长久久,它的身体也就歪斜了。而孩子,也很快由一棵小树窜成了和母亲一样高的大树,掩盖了母亲一边的缺失。
前几年,旧房拆迁时,日日里“咚咚咚”的大锤声。我附在窗户上,总能感觉到母子俩颤栗的背影。风儿不来,虽近在咫尺,它们却听不到对方的声音。孩子无法向母亲倾诉内心的惶恐 ,母亲无法以自身的经验安抚孩子。它们在渴望一阵风的到来。我明白了,风儿于人,有时是清凉,有时是寒冷,但并不仅仅于此。对自然界的树木,它们有更重要的使命,为树木之间传递声音。
一阵窸窸窣窣地风声拂过,树孩子扯着母亲的衣角说,它怕死,怕离开妈妈。母亲坚定地挺了挺身姿,看着孩子的眼睛,娓娓道着:孩子,你看你,长得清秀挺拔,为人们的眼睛舒展绿色,为大地的酷热洒向阴凉。你是一棵堂堂正正的树,尽显着你树的使命。未来,不管命运会怎样,我们作为一棵树的形象站立过,就够了。至于死亡 ,我的孩子,就更不必怕了。我们来自于泥土,回归于泥土。
樟树孩子听了妈妈的话,是懂非懂。一抬眼,看见前面的树林,园林工人正在整枝喷水。它又不明白了,问妈妈,同样是树,为什么际遇会如此不同?母亲抖了抖衣衫,对樟树孩子说,生命在哪里生根发芽成长,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是无法选择的。就像那一丛草,有的日日被太阳自动抚触。有的拼命踮起脚尖,太阳却已经走了。
生命的价值不在长度而在厚度。世间的公平不体现表象而在于领悟。妈妈的一番话,樟树孩子不可能一下子全明白,它要在未来的日子里慢慢咀嚼,才能消化吸收。
日复一日,也许是感动于这对母子情深,土地开发没有任何动静,两棵樟树连同一片废墟都好好的。秋来,一部分叶子由青转红,飘落,妆点脚下的土地。每每走过,总想起泰戈尔的“死如秋叶之静美。”静美的,就该是这火红的樟树叶吧!还带着清香。寒冬,远处的梧桐四仰八叉,憔悴枯槁,而两棵樟树,把三九严寒的肆虐化作葱茏的养料,越发青枝绿叶。
一年一年,它们不断挺拔,不断丰茂,仿佛这世间做优秀的人一样做着大自然里最优秀的树。
人的世界里,动物的世界里,时时面临着生存的挑战,而植物们,更胜一筹。人和动物,是漂泊的,可以随意迁徙。灾难来了,还可以逃离。而植物,一旦定着了就不能自己动。
无论多么坚持和豁达,整日面对着这片砖块瓦砾之地,心中的凄惶和无奈可想而知。日日夜夜的风声里,它们的背影在我的耳朵里呜咽和叹息,在我的眼睛里存在和坚强。
在生命的源头,所有生命之种的存在,都要承受悲欢离合。人太强大,总会忽略植物世界的生命现象,漠视它们也在承受的种种。或者说,我们太把它们看成是一朵花,一棵树,一株草,太直视它们的外在形貌,而很少察觉它们也有背影。那背影里呈现的,是关乎于所有生命的质素。
其实,之所以一眼望去,感觉见到的是树的背影,更大原因是我钟情背影。好像儿时被什么面目吓过吧?一直到现在,我已人到中年,很多时候依然不敢去直视人的面孔,怕看到丑恶 ,看到虚假,看到冷漠。我其实更愿意去读背影。背影里,有我想看到的一切。就像一首曲子和一首歌。自己更愿意听那曲子。歌有显见的语言,太直白,如同直接看一张面孔。而曲子,就是背影,在渐行渐远中任思绪驰骋。
朱自清在《背影》里,对父亲肥胖的,着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蹒跚背影的描写,成了整个中国人对父爱的解读。台湾作家龙应台,望着儿子的背影,不禁感叹道:“所谓的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一个背影的凝视,写出了天下父母和孩子间既亲密又疏离,既酸楚又欣喜的情感独白。普鲁斯特少年时在香榭丽大街看见初恋情人希尔贝特和一位男青年肩并肩行走的背影后凝结的忧伤,成了他整部小说《追忆似水年华》挥之不去的主旋律。
眼前的大树,也就是在背影中,我读到了它生命深处的体征。
生活里,一直偏爱着一棵树。爱它干净安静地活着,爱它清爽独立地存在,爱它有悔却无声地死亡。
自然界里的物事 ,假若人可以选择做其中一种。那么我想做一棵树。一直活着也或偶然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