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藕的第253篇涂鸦
藕记
Winter .
《镜花缘》第六十八回里说:此时离行期尚远,正当及时行乐,反要伤悲,岂不将好时光都变成苦海吗?
是对习惯于预支担心的人的一声棒喝。
松弛下来,从焦虑的头脑到不停运转的心绪再到每一根手指的指端,才可能获得一种更为深刻的进入。
真的快乐在那里。
冬天的记忆总是会往深沉的地方一径下去。
多年前曾经有个为爱有些勇敢的女孩。
二十才出头的年纪,在那一年的冬天,瞒着父母编了个拙劣的理由,在没有地图没有导航的年代,只身出发摸索着来到城另一边的车站,登上卧铺长途汽车,去他的城市看他。
她甚至还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茄红高领毛衣,靛蓝牛仔衣,外头还再披上一件深棕短款棉褛,戴一顶黑色绒线帽,下身是千年不变的牛仔。好像这样一层层穿多些,便能抵御这独自奔赴远方的不安。
车上窄小的双层卧床两个两个紧挨着,身边侧一尺开外的距离就是陌生人。车上有一种旅途特有的气味,混合着食物香烟体味和冬天的浊气,因而总让人感觉不甚清洁。女孩和衣而卧,尽量不让皮肤直接接触车上形迹可疑的卧具,如非必要也不与人交谈。行至半夜,车上的人们渐渐收声,逐个跌入梦乡。无法安然入眠的人,不能再继续阅读,只有插上耳机听着当时容量小小的MP3里不多的音乐,迷迷糊糊合眼,感受不时因为车辆会车打过来的一道道车灯光芒照在眼皮上。间或忍不住看看手表,再望向车外深邃的夜色。贴近车窗的陡峭山崖边急转的弯道吓得人很容易清醒 。时间的颗粒在那样的时刻细密到无法数尽,旅程被无形的手拉到蜿蜒而又无比漫长。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抵达他的城。司机黯哑着嗓子招呼,到站了。熟门熟路的旅客一早就穿戴齐整,此刻纷纷提起行李下去。女孩亦如法炮制。然而下得车来,却不辨方向,在完全陌生的城市茫然四顾。还是没有手机的年月,带着熬夜之后身体中奇异的掏空的感觉往光亮的地方走,找到通宵营业的肯德基,问到可以打电话的地方,拨通BB机服务台的号码,然后急切地等待他来。时间的颗粒再次变得绵密,塞得心里满是无助惆怅和慌张。直到他终于出现的时候,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委屈,嘟起嘴钻进他怀里,嗔怪他来得这么晚诉说等得多么心慌慌。
没错,这个女孩,就是年轻的水草。
这样的记忆不仅始终不能磨灭,反而在又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再次变得新鲜。
多么纯真的年代。漫长的别离,换一次风尘仆仆的相聚,然后红着双眼万般不舍地再别。
纵然循环往复着诸多辛苦,依旧是始终双木非林,田下有心。
而故事的最终回,自然还是遗憾的大多数。珍贵的东西总是未能亲手守护到底。
也不知道是否因了那时总是挽手在校园在街道不停游走,所以种下了爱行走的基因直到如今。此后多年,还是很喜欢穿街过巷地用脚丈量街道,观察这城市所有熟悉和陌生的景物,有时会听着音频更多时候只是和自己在行进中对话。
如果身体不倦,就愿意这么一直走下去,天变深蓝,地变灰白。
在气温足够低的时候,也会在心里下一场很大的雪,和当年的那个寒假,他挥别转身回家的时候下着的那一场雪,一样大。
无论怎样,因为那时的思无邪,给所有美好加入了足量的防腐剂,存放经久都不会变。
时间亦有高低贵贱。
珍视的,经过时间渐渐透出玉石的温润色泽。
惨痛的,同样经过时间,变成碎裂的瓦片,再怎样也无法修复。
然而我们已渐渐迷失在流光溢彩的城市中心。
光线太亮的地方,反而对微尘粗疏无察,人太多的时候,反而对是真是假麻木不仁,富足起来的时候,反而把最应该留住的拱手让人。
仿佛一直有在努力权衡,却根本确定不了什么是最重要的,腾不出手去捧起应当抱在手里的珍宝。是真心被欲望层层包裹,透不出本来的光芒,泯然不见于瓦砾之间。
那天和发小们在双塔里的餐厅见面。他说,反正来不及了,你们也改不了了,就记住一句便了,日行一善,别的都不要再纠结再思考。两个不承认自己中年的妇女终于首肯。既然始终无法胜任对人生价值的思考,那就用最简单的一句话来结题,然后好好践行才是为今之计。
“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现在觉得是在说,快乐从当下萃取,别设置任何条件前提。把纯真归拢回心田的那一秒钟,人就成为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天使。
但行好事的,不啰嗦的,天使。
图片来自电影《看得见风景的房间》
真的身份不过送运,这趟旅行若算开心,
亦是无负一生。
十二月上旬,不过是冬天的幼苗,会更冷,也要忍